杜夫人猛然抬眼直視著。
真的一星半點的消息都不知道么?真的不明白是因為後面那件丟人現眼的事情才會落到那個地步的嗎?還是為了給自己留面,故意裝不知道,抑或是為了不叫自己懷她與蔣長揚別有淵源而裝得過了頭?
杜夫人看著牡丹久久不發一言,牡丹黑白分明的鳳眼裡漸漸流露出一絲害怕來,臉色也有些蒼白,有些怯怯地看著她,小聲道:「夫人,我真的沒怪過二公,如果我適才說的這個法不好,那您看看我能什麼,請您吩咐就是……」
杜夫人輕輕一笑,笑容溫暖如春:「乖孩,看把你嚇得。國公爺已經走了幾天了,追不上啦。這事兒啊,和他讓追風嚇唬你有點關係……」她有意頓了頓,看到牡丹的眼睛急速眨了幾下,嘴唇也微微翕動,彷彿有話急著要說的樣,便立即來了個轉折,「但是……怪不得你。並不只是因為這件事情,反正你當時也在場的,這種醜事瞞不住,最讓國公爺傷心的事情是他獵鹿作假那件事!你知道的吧?」
牡丹的臉上明顯露出放鬆了一口氣的神色來,但她隨即又收起了放鬆的神色,轉而禮貌地說:「我當時只聽到鬧哄哄的,我認識的人不多,也不敢多惹麻煩,沒敢多問,並不清楚事實真相,但我想,一定是有誤會。」
她猜不到杜夫人的算是什麼,她只知道,這件事情不管杜夫人怎麼算計的,她都要盡量少牽扯進去為妙,不給人當槍使,不打前陣,不牽涉到其他任何人——最少不應該由她的口裡說出來。示弱、推脫、順著杜夫人的話頭走,便是她此時所能做的。
杜夫人將牡丹的神色都看在眼裡,半真半假地嘆道:「我是個女人,當時也不在場,弄不清楚這其中的彎彎繞繞。可是我心疼兒的心是真的,不願意讓他年紀輕輕就背負著這樣的罵名。我今日上門來,一是為了向你賠禮,二是希望你能看在他哥哥救過你的份上,把你所知道的事情一字不漏的說給我聽。但凡能有一分希望能刷清他這個惡名,我總要去做的。」
岑夫人低低地咳嗽了一聲,威嚴地道:「丹娘,我和你爹平時就教導過你,做人要知恩,曉得大義,你把你所知道的事情都說給杜夫人聽罷,不許有所隱瞞!」
牡丹猶豫片刻方斟字酌句地道:「蔣公的救命之恩,我時刻放在心上,不敢相忘,只苦於沒有機會報答他。又怎會不願意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說給夫人聽呢?只是夫人也知道,當日去的都是些什麼人,我是跟著表姨去的,所親近者就是她和黃將軍家的雪娘二人而已,其他人,並不熟悉也不敢親近。那日被追風嚇著了之後,更是不敢走。我不會打獵,行獵之時就緊跟著表姨,回了營地,除了吃飯時就一直躲在氈帳中。」
她苦笑了一下,「實不相瞞,這行獵對我來說實在是苦差一件,但為了表姨的盛情卻不得不去。我自小身不好,養得嬌氣,在野外住著實在不舒坦,恨不得早點回來才好。騎了一日的馬後,渾身骨頭都似散了架,躺下就不想起來,可是又有蚊蟲,夜裡風還會怪叫,睡榻也硬,又是和人同住……」
杜夫人哪裡肯聽牡丹抱怨這個,聽她越扯越遠,不得不皺著眉頭打斷她的話:「都說我家忠兒是被人陷害的,而且一定是和他交好的人,他單純,說不出什麼來,相反倒是旁觀者清。你見著我家忠兒的時候,看到他和誰最走得近?或者愛和誰說話?和誰說的話最多?」她似笑非笑地瞟著牡丹,「我聽說,他事後又找過你賠禮?」
杜夫人最想聽的,就是聽牡丹說蔣長忠愛和蕭雪溪呆在一起。
牡丹垂下眼眸抿緊了唇,一言不發,暗罵杜夫人真是毒夫人,一張口就設了個套。自己若是不想扯到蕭雪溪,不管說誰和蔣長忠接近,在這樣的語境下都會意指那個人就是陷害蔣長忠的。將來杜夫人完全可以和人說,就是那個何牡丹和我說的啊,那可不就多多惹出些麻煩事情來?
而自己要是不肯回答她第一個問題,就必須得她的第二個問題,就是蔣長忠曾經和她提過蕭雪溪這件事,還是要牽扯出蕭雪溪。不過所幸她當時並沒有聽蔣長忠把話說完,此時正好朝著另一個方向推脫。
杜夫人見牡丹垂著眼不說話,挑了挑纖長的眉,將手裡的茶甌不輕不重地一放,茶甌是上好的越州瓷,與銀茶相擊,發出一聲清脆悅耳的響聲。若是朱國公府的人,看到她這個動作,便該知道她是不高興了,要發威了,識相的就要趕緊從實招來,以免讓賢良淑德的夫人破功。
可這不是在朱國公府,岑夫人母女也不在她的治下,當然會被無視。岑夫人一點不掩飾臉上的不高興,木著臉不說話。牡丹也仍然垂著眼抿緊了唇不說話。
杜夫人不耐煩地看了柏香一眼。柏香正要出列擔當自己平日里替夫人教訓人誘哄人的角色,腿都邁了出去,杜夫人又突然想起自己這是在人家做客,自己是來賠禮道歉,替蔣長忠重塑形象的,不能仗勢欺人,更不能墮了名門公卿的風,損了自己溫柔賢婉,有禮大的形象,便又將柏香看回去了。
她再溫柔地一笑,柔聲道:「好孩,你別擔心,你今日說的話,我一個字都不會說給任何人聽。而且呢,你幫了我們的大忙,我也不會忘記你的好處,以後有什麼事兒,我自然都會替你擔著。說吧,知道什麼就說什麼,說錯了我也不會怪你。」
這一回牡丹的臉紅了,扭扭捏捏,目光躲閃地看向其他地方,用手指絞著裙帶小聲道:「我真是不知道。」
杜夫人微沉了臉,看向岑夫人,不疾不徐地道:「看來這孩是沒有消氣呢,等我回去,先把那豹剝了皮給她送過來做褥,她消了氣,什麼時候想起了,想說了,又再和我說,您看如何?」
牡丹忙道:「夫人您別生氣,我怎會如此小氣?都說過那件事不怪二公的,我又怎會想要那豹的命?我不是那樣小氣狠毒的人。二公為人和善得很,那日他當眾向我和雪娘道歉,大傢伙兒都誇讚他謙和有禮,都說他好,很喜歡他。」
杜夫人堅決不肯放過她:「我聽下人說他事後又單獨找過你道歉,還和你說了好一會兒話?你們都說了些什麼?」
牡丹看向恕兒,淡淡地道:「夫人,當時公身邊跟著那位缺耳朵的侍衛,我身邊跟著這丫鬟。他們都知道我們說了什麼的。」
恕兒不等杜夫人開口,立即上前行禮脆聲道:「夫人容稟,奴婢那日就在一旁。當時天色已晚,我們娘正要去氈帳休息,半道上到了公和那位侍衛大哥,公先道了歉,然後說,何娘,這裡不是說話處,我們往那邊去說。」她把蔣長忠的口氣模仿得惟妙惟肖,聽著就如同蔣長忠本人在面前似的。
杜夫人的臉色頓時變了。見恕兒還有繼續往下說的趨勢,忙制止住她,乾笑道:「我家忠兒就是這樣的天真赤誠之人,平日里被他父親和我管得嚴,有些不諳世事了。」
「我們娘……」恕兒還要再說話,牡丹喝住了她,一本正經地道:「正是,夫人說得是。所以二公一聽到那位侍衛的勸告,便立即和我道了別。之後,我就再也沒單獨和他說過一個字了。我前面說過,蔣大公是我的救命恩人,你們是他的家人,我只要能做的,都會儘力去做。只是這件事,實在是無能為力,還請夫人海涵!」牡丹言畢深深一福。
滴水不漏。杜夫人抿緊了嘴,定定地看了牡丹兩眼,倒微微笑了。來日方長,不急在這一時。榮華富貴,年少英俊,能幹穩重,前途光明的男人,會是所有女人都想要的良人,特別是何牡丹這樣的女,經歷了那麼多事情,怎會是一盞省油的燈,白白放過這個機會?
不急,不急,慢慢的來,只要誘餌放得多,放得妙,魚兒總會自己咬上鉤。這人呢,還是聰明點兒好,不然也不好拿去引上蔣長揚。試想,蔣長揚為著那個位置,再喜歡也不過就是給個側室的位置,可是那根本不夠……所以這桿槍一定要鋒利,所向無敵。只要牡丹動了心,肯為她所用,最後的結果到底是什麼,她根本不關心,她只要贏。
杜夫人微微笑著:「我還以為你多少會知道一點,看來真是不知道,我適才失禮了。請你看在作為母親替兒擔憂的份上,和我計較才好。」
作為一位一命婦,對著一個十七八歲的平民女姿態擺得這樣低,態這樣和藹,真的是難得了,非一般的教養和性。牡丹自然不會和她計較,要是和她計較,那可就是不識抬舉啦。